58、第五十八章_惊弦音在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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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8、第五十八章

  傅承钰往门口一站,整个气氛就不对了。

  所有人都看出了这个陌生男子的心情极差,不好招惹,也都很识趣地不再吵闹,各干各事去了。

  傅承钰转身,凑近了江则潋的脸低声道:“我绝对不允许你死,绝对不允许!”

  江则潋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,呆呆地问:“药罐子翻了?”

  “什么?”傅承钰没听清。

  “这里的味道,是不是很难闻?你有没有觉得很难闻?”她抓着他的袖子问,神情急切。

  傅承钰凝眉道:“你若是嫌难闻,我们马上就走。”

  江则潋咬着嘴唇,说不出话来。

  傅承钰终于察觉不对,说道:“怎么了?”

  反正所有的事情她都已经告诉他了,那么这件事情也没有必要再隐瞒。

  “我……没有嗅觉了。”

  傅承钰盯着她看了很久,忽然就拽着她的手走出医馆,走到街头。

  夜市开放,卖灯笼的、卖面具的、卖馄饨的、卖糖水的……比比皆是。

  傅承钰走到一个摊位前停下,问她:“你闻到了吗?”

  江则潋缓缓摇头。

  小贩吆喝道:“来来来,新鲜的臭豆腐咧,闻着臭吃着香咧——”

  傅承钰又拽着她走,指着一家铺子里的胭脂水粉:“闻得到吗?”

  江则潋不说话。

  “买胭脂吗?这胭脂多好,质地细腻不说,还有香味儿,多好!”

  傅承钰继续拉着她走。

  江则潋一把甩开他,抵着小路口的墙壁道:“不要试了,我闻不到。所有味道,我都闻不到。”

  傅承钰狠狠一拳砸在她脸侧的墙壁上,脸上尽是阴翳:“你在骗我。你就是想让我允许你死。你就这么想死吗?跟灵识斗的时候,不管不顾地就祭出全部修为,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活着,现在还不想活着?”

  “傅承钰,我瞒了你很多事情,我承认我确实是一个糟糕的人,可是今晚我既然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和你坦明,我就不会再欺骗你隐瞒你半分。”江则潋认真地说,“我完全可以预料到,下一次我突然失去意识,再醒过来,就会失去听觉,再下一次,就会失去触……”

  傅承钰堵住了她的嘴。

  江则潋叹息一声。

  他没有太大动作,只是清浅地在表面细吻,然后送进来一缕缕不断的灵气。

  可是江则潋清楚,现在再多的灵气也挽救不了她了。灵气延长的是她的寿命,不是延长的她每次清醒的时间。

  她推开他:“你不必这样,其实还有一种方法,我问过钟离冶了……”

  “钟离冶钟离冶,你什么事情都跟他讲,却不跟我讲,江则潋,你有没有心!”他将她压在阴暗的巷子里,低吼道。

  “傅承钰,我要是没有心,我昨夜就不会留你下来!”江则潋被激怒,指着自己的心口道,“你以为那是什么?你师父的一次放浪形骸?还是你情人隐瞒实情对你愧疚的补偿?嗯?我给过钟离冶的东西我没法重拾了给你,但我可以给你其他东西,你想怎样?你以为我真不想活吗?”她步步紧逼,眼眶泛红,“你第一天认识我吗?我宁愿堂堂正正地死,也不要苟且偷生地活!我会慢慢丧失五感,活着和死着对我有什么区别?对你有什么区别?你难道每天就跟一个活死人说话吗!

  “要死的人不是你啊,傅承钰!我要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,我要把所有想做的事情就赶着做完,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?时间过得永远那么快,而我永远都来不及追上。”她浑身冒冷汗,原本就虚弱的身体一动气更是疲惫不堪,“而你还在这里跟我争吵钟离冶的事,你知不知道重点?”

  她靠着墙根瘫软下去,大口大口地喘气。

  傅承钰跪坐在她面前,缓缓拭去她眼角的一颗泪珠,然后将她用力地、深深地抱紧。

  江则潋抬起头,看见天上一轮月,很圆很圆。她垂眼,看见地上两条影子,被拉得很长很长。

  良久,傅承钰才涩然开口:“你方才说的还有一种方法,是什么?”

  “我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,倘若让我陨灭,以钟离冶如今的本事,保我魂魄不在话下。”

  “……然后呢?”

  “然后我的魂魄也许可以转世为人,跟你和钟离冶差不多……我或许会记得从前,也或许不记得从前;你或许找得到我,也或许找不到我;或许等我一生都要结束你也没找到我,或许等你天命之时就要来到我还没有投胎……谁知道呢。”她轻轻地说。

  “钟离冶能保你魂魄,就不能保你投胎吗?”他苦涩道。

  江则潋叹道:“本来保魂魄就是逆天之行,再保投胎,只怕会适得其反。”

  “这风险太大……”

  “我不想靠你的灵气那样子活下去,承钰,那样我们都没有希望,两个人都会被逼疯。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,我怀揣着希望死去、重生,你怀揣着希望找我,就算找不到,你也可以当作我在某个地方过得很快乐,比我一动不动躺在你面前好得多。”

  傅承钰闭上眼睛,将头埋在她肩窝里:“你让我想想,让我想想。”

  早晨的小镇飘荡着暖融融的味道。

  摊烧饼的男人在翻着热腾腾的面饼,卖包子的小贩揭开白雾茫茫的蒸笼,裹头巾的女人们端出新熬好的米粥,小孩子凑在灶膛边往里面玩似的塞干柴,再被自家的大人打得嗷嗷叫着逃窜。

  江则潋站在窗边,低头看着这一幕人间烟火。

  “我饿了。”她说。

  她早就忘了饿是什么滋味,直到在紫微馆醒过来。修为尽散,她的辟谷之术自然也所剩无几。仙门食物不多,为了隐瞒傅承钰,她也就一直没怎么吃东西,直到下了凡间,她才开始到处吃。从前入不得口的粗糙玩意儿,倒也成了美味。

  “你想吃什么?”

  傅承钰走到她身后,目光停留在她脑后一簇泛灰的头发上。

  “想吃那个,那个,还有那个。”她凌空指了几家铺子。

  “你乖乖在房间里待着不要乱走,我出去给你买。”傅承钰抚了抚她的背,转身的时候袖子擦过桌上的铜镜,哐当一声,镜子掉在地上,裂了开来。

  江则潋回头看他。

  傅承钰捡起破裂的铜镜,说:“我待会去跟客栈老板赔钱,你不用在意。”

  江则潋便又回去看那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了。

  傅承钰关上门,在房门口默默地站了一会儿,才重新迈开脚步。

  江则潋在楼上看着,看一身月白衣裳的傅承钰出了客栈大门,像个寻常男子一样跟那些摊主边比划边说话,就有些忍俊不禁。傅承钰跑了三家铺子,终于买齐了江则潋要的东西。他怀里捧着袋子,抬头看向二楼,就看见窗口的江则潋撑着下巴朝他笑。

  他快步走进了客栈。

  江则潋已经在桌边坐好,就等着她的早饭。

  拆开油布包,空气里顿时飘起一阵辛辣味。江则潋闻不到,只觉得那饼卖相不错,伸手去拿,结果被烫了回来。

  傅承钰给她拆了另一盒,打开是碗红豆粥:“吃这个,这个是温的。他们都是在铺子现吃的,我要带回来给你,还多花了几个铜板买了副碗勺。”

  江则潋就低头吃了一勺,吃完评价:“太甜了。”但还是继续吃了下去。

  傅承钰没有打断她。

  他们都知道,某一天她就会失去味觉。

  吃完红豆粥,江则潋就去拿饼。端着看了半天,她问:“这什么饼啊?”

  傅承钰说:“胡饼。说是口味比较特别,尝个新鲜。”

  江则潋就试探着咬了一口,被麻得半天说不出话。她吐了吐舌头,灌了杯清水下去:“好麻,好辣。怎么有人要吃这种东西。”

  她一边说着,一边把它掰成小块,又塞了一块入口。

  她吃得有点痛苦,但吃得很慢,好像每一块都要在嘴里品化了才会咽下去。

  傅承钰从桌上拿了把梳子,走到她身后给她梳头。

  她的头发散着,很长,很顺。

  他指尖挑起那簇泛灰的头发,沉默良久。

  江则潋说:“你怎么不动了呀。”

  “我没给人梳过头。”

  “没关系,你梳吧,我看你能梳成什么样——你有没有再拿一面镜子来?”

  “掌柜说没有了。”

  “这小破店。”江则潋没有纠结下去,吃掉最后一块饼,擦了擦手,“那你梳吧,大不了再拆。”

  傅承钰把上面的黑发梳过来,遮住了那簇灰发。他拿起一支簪子,帮她盘了起来。

  江则潋摸了摸:“好像还可以嘛。”

  她伸手要去拆最后一包吃的,被傅承钰按住手:“吃多了会撑,我们等等再吃,好不好?”他给她揩掉嘴角一点饼渣。

  “好吧。”江则潋说,“我们今天也出去玩吧?”

  “你想去哪里?”

  “我听说这里有一片大湖,湖里开满莲花。”

  他给她披上外纱:“行,我们这就出去。”

  江则潋转了转头:“我没问题吧?你怎么就打掉了镜子,搞得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。”

  傅承钰牵起她的手,柔声道:“你怎样都好看。”

  江则潋捞过桌上那盒未拆的点心,翘了翘嘴角。

  傅承钰包下了一条小篷船,江则潋坐在船舱里一边吃点心一边四周张望:“这里的莲花多倒是挺多,就是品种不够丰富,颜色有点单一。”

  傅承钰慢慢地划桨:“你不能用仙门的眼光来要求人家。”

  船头破开片片浮萍,往湖心深处而去。

  江则潋走到船尾,扶着船舷,探身去采了一朵莲花。她坐在船尾把玩了一会儿莲花,抬头看了看天,觉得中午的日头愈发大了。

  她重新回到船舱,对傅承钰说:“外面热,你不要划了,进来坐着吧。”

  “不划的话,船就会乱漂。”

  “那就随便漂哪去吧,反正也没什么好怕的。”她笑了笑,把莲花往他领口一插,“喏,送你了。”

  傅承钰把莲花拿出来看了看,鹅黄色的花瓣已经有些委顿了。

  江则潋躺在他腿上,说:“还有两块小点心,你我一人一个分了吧。”

  傅承钰就塞了一个杏仁酥给她,自己吃了一个蛋黄酥。

  江则潋嚼完咽下,含混不清道:“你数数,有多少片花瓣啊?”

  “数这个做什么。”

  “数奇不吉利嘛。”她戳了戳他的腰,“数一数呗,我好奇。”

  他就一片片数了过去。

  “二十四片。”

  他低头,果然已经没了她的声息。

  他把那朵莲花放在一边,缓缓俯身,吻了吻她的额头。

  黄昏时分,残阳殷红,赤霞满天。

  傅承钰抱着江则潋,下巴搁在她的发髻上。

  江则潋睁开双眼,看见的第一眼就是水鸟擦着湖面掠过,带起的水珠高高溅起,在夕阳余晖下如同华美珍珠。

  水珠又纷纷落了回去。

  江则潋坐直了身子,望着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。

  傅承钰道:“师父……?”

  江则潋恍若未闻,伸出手,用指甲刮擦着船舱壁。她刮了一下,再刮一下,再用力地刮了一下,直到指甲缝里积了陈旧的污垢。

  傅承钰捉住她的手。

  “师父,你听得见我在说什么吗?”

  江则潋转过头,盯着他的唇,忽然按住自己的喉咙,感受着自己声带的颤动:“傅承钰,我什么都听不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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